鲁 旭 | 风 流 街 ( 十一 )
从2018年10月9日开始,平台将连载凤翔县作协主席鲁旭先生长篇小说《风流街》。全书一共25章,24余万字,作者前后六易其稿,终在2017年9月修订完成。凤翔县作协非常荣幸地获得作者垂爱,与读者共享一场文字饕餮盛宴。计划分25天连载完毕,今天发表第十一章。
编者按
第十一章
这是一座中等规模的道观。从山门斑驳的牌匾上,张小侠认出了清心观几个字。
站在观前,张小侠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景色。她突然觉得这里很美。尽管古诗上说:“天下名山僧占多”,由这座道观看来,道人也不比和尚差多少。就眼前这道观选的地方,要是放在大城市里,也该是个很好的公园了。
观里没有道人,当然也没有游人。张小侠坐在山门前休息了一下,慢慢地向里走。
观里的房舍几乎全部倾圮,只有正殿虽说屋顶已经坍塌,架子却还高高地撑着。屋角上,那些个已经被风雨锈蚀得斑驳陆离的风铃,还在发着清脆悠长的鸣声。也正是它,把张小侠招唤到了这里。
听着风铃的长吟,看着被杂草掩埋的殿宇,张小侠感到了安静。
这是她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安静。
太阳还是那颗太阳,但这会儿它像突然安静下来的孩子,痴呆呆地看着这一望无际的大山。大山也在竭力显示它的稳健,就连装饰它的山花野草也一动不动。唯有耐不住寂寞的小鸟,偶尔啁啾两声,便一溜烟钻进了树叶深处。
张小侠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。她慢慢地走进大殿。
区亚平找到张小侠的时候,已经是下午5点以后了。司机操心他的车,没有跟她一起进山找寻。
在大山深处的这座道观里,张小侠正对着泥胎衣服上的太极图发呆。
“姐!”
发现了张小侠,区亚平一下子冲上去,抱住小侠,激动得半天说不上话来。
张小侠没有吃惊。她把区亚平揽进怀里,抚平她的乱发,擦干她脸上的汗水。她没有问区亚平为什么到这儿来,又是如何知道她在这儿的。
“亚平,你看这个图。”张小侠指了指那泥神衣服上已经被她拂拭干净的太极图。
区亚平见张小侠很平静,也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。她看了看那泥神,又看了看张小侠,不解地说:“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好。”
“你看它说倒不倒,说立不立,无上无下,无左无右,无始无终,无里无外,却又无所不包,无所不容。”
“你是说那‘八卦’呀!”
“不,我说的是太极图。这和八卦不是一回事。”张小侠更正说。“我在想,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和它一样呢?”
“小侠姐,你……”区亚平担心地拉住了张小侠的手。她不明白张小侠说的什么,以为她的思想真的出了问题。“我们出去吧,这儿怪害怕的。”
“亚平,”张小侠明白区亚平的心思,但她不愿打断自己的思维。她跟着区亚平一边向外走,一边继续说道:“我在想,我回来这一段时间里,事情干得太急躁了,太注重自己了。如果我能像这太极图一样,从个人感情的圈子里跳出来,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。”
“姐,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
“亚平,姐给你说了,你会笑话姐么?”
张小侠说了这一句,立时就后悔了。她不等区亚平回答,立即接着说:“你别说。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亲姐姐,我也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。”她停了停,又问道:“如果姐不在得济泡馍馆干了,你愿不愿跟我出去闯荡?”
“姐,我这人笨,文化程度也低,只念过初中。只要姐不嫌弃,你走到哪儿,我跟到哪儿。”
“要是我失业了呢?”
区亚平认真地想了想,说:“姐,我知道你的为人。你也许会失业,但我知道你放弃工作是为了寻找更好的工作,寻找更能发挥你才能的工作。我上学的时候,老师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,说是古时候有个皇帝,他刚当上皇帝的时候,整天只知道吃、喝、玩、乐,国家的事情都交给手下的大臣去办,谁爱咋办就咋办,他连问都不问。有些大臣看皇帝不知道过问国家的事,一切全由着他们这些大臣,心里便起了窍,由着性子胡作非为,把国家搞得一团糟。这时候,有个老臣急了,想去问皇帝,又怕惹恼了皇帝会丢了他的脑袋,就编了个故事,用窍打。他对皇帝说:‘皇上啊,我听人说南边的大山上有只大鸟,卧在山头上已经三年了,不飞也不叫。我不知道这是一只什么鸟,也不知道它这么做是为了什么。您能告诉我吗?’皇帝就说:‘你没听说过吗?这鸟三年不飞,为的是一飞冲天;三年不鸣,为的是一鸣惊人呀。’那大臣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,就不动声色地为国家富强做准备。后来,那个皇帝果然就把国家治理得富强起来了。你放弃现有的工作,也许正和这位皇帝一样,是准备一飞冲天,一鸣惊人呢!我当然要跟着你了。”
张小侠笑了。她对区亚平说:“你别想得太好。我毕竟不是皇帝,想干的事不能随心所欲。如果失败了,也许还会饿肚子呢。如果饿了肚子,你该骂死我了。”
“饿了肚子我也心甘情愿。”
“可你家里的人呢?她们还等着你挣钱回来呢!”
“我兄妹三个,我是老碎。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家了。爸和妈还能干活,不要谁养活。我挣的钱自己花,他们也不靠我。”
“那好。我就把当前咱们泡馍馆的情况告诉你。”张小侠的语调变得相当沉重:“亚平,你信不信,我被人耍了?”
“你被人耍了?”区亚平如闻惊雷!
“马得济要收泡馍馆的摊子,改干别的事情。”张小侠没有把马得济的想法全部说给区亚平。这是她在南方五年养成的习惯:马得济改行后要干什么,这在他付诸实施前,算是商业机密,是不能随便乱说的。
“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!他真敢这么做?”
“你别骂他。平心而论,他也有他的难处。”
张小侠让自己离开县城一天的目的,是想在她和马得济之间划上一条线,以便彻底剪断他们之间那些剪不断、理还乱的东西。但她发现在很大程度上,理智还是左右不了感情的。她刚刚从理智回到现实,就发现自己实际上心里还在盼着马得济回心转意。
“他能有什么难处?”
“皇帝还有难处呢,他怎么就能没有?”张小侠不想提起孙成虎。她突然想起了区亚平刚才讲的故事,立即来了个活学活用,把这一问题绕了过去。
“喂!”山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吆喝。张小侠抬头望去,司机正站在对面山上向这边招手。
看到司机,张小侠告诉区亚平:“当着外人的面,决不能再提说这个事情!”
区亚平认真地点了点头。她们朝着司机走去。
张小侠和区亚平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话,已经到了路边。司机老远就迎了过来。
得济泡馍馆里乱成了一锅粥。
张小侠她们回到泡馍馆时,正赶上顾客与服务员吵架。作为老板的马得济,对这事竟束手无策。区亚平眼尖,急忙扯了一把张小侠的衣角,让她站在门外,她独自走了进去。
区亚平没有和马得济打招呼。她走到正在收拾吧台的代理领班小魏跟前,问她这是怎么回事。小魏告诉她,服务员小陈在给客人送菜去时,客人正在互相灌酒,小陈没小心,被客人撞了一下,菜汤撒在了客人的衣服上了。
区亚平问清情况,便走到了客人面前,说:“我是这儿的领班。你们用饭时我有事出去了一下。请你们讲清情况,我会给你们一个大家都比较满意的答复。”
“好,请你赔我衣服。我这衣服是名牌,一千六百元。”
“请您讲清当时的情况。”
“她把菜汤撒在我身上,我还有什么好讲?你去问她吧!”
“您能穿起一千六百元的名牌西服,一定是位很有学问很有经营才能很有经济实力的大老板,而把菜汤撒在您身上的小姐,只是个初入社会,没上过高中的小姑娘。我想,您绝不会冤枉她的。所以,我用不着去问她。”
听区亚平这么说,吵架者身边的人都劝他走。这位先生还想挽回面子:“那也不能说她就没有责任!”
“这一点请您放心。我们饭馆明文规定,和顾客吵架是要受处罚的,不论她有没有责任。对她给您造成的损失,我们也有微不足道的补偿。您买过单了吗?如果没有,我会在账单中减去五十元,作为您的洗衣费。”
顾客中已经有人开了账。吵架者还想说什么,他的同伙一边推托说同伴喝多了,一边把他拥了出去。
这伙人一走,区亚平立即出去把张小侠请了进来。马得济看见了,想过来和张小侠打招呼。可张小侠和区亚平没有在大厅里停留,径直走进了张小侠办公室。
这时的泡馍馆里已经空空如也。因为自打那伙客人开始闹事起,别的客人就不愿进来。刚才围着的人,除过泡馍馆里的工作人员,剩下的都是看热闹的。马得济孤零零地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,觉着无趣,就慢慢地踱进了办公室。
办公室里只有张小侠一个人。区亚平安顿好张小侠,已经进了操作间,给她安排晚饭去了。
马得济进来,见张小侠面朝里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,没敢惊动。他在角落里留给自己的那张椅子上坐下,看着张小侠发呆。
张小侠没有睡着,也没有睁眼。凭着耳朵,她听出是马得济进来了。她期待着他对昨晚的事说点什么。等了半晌,见没有动静,她翻了个身,又面朝外躺下。
“你干啥去了?”见张小侠没有睡着,马得济赔着小心,关切地问。
“我心里乱,出去转了转。”张小侠依然没有睁眼。
“你要走,咋不给我说一声?”
“我说了我只是出去转了转,没打算走。我要走,当然要给你老板说清楚。”
“你一走,全店的人都慌了,把人还没吓死!”
“你有害怕的啥?我要是回不来,正好给你把店腾出来了。你好尽快用它去挣大钱。”张小侠不紧不慢地说。
“挣钱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。再说,我们的合同不是还没有到期么。”
“我可以提前终止它!”张小侠忽然翻身坐了起来,斩钉截铁地说。
自从马得济进了屋,张小侠一直在用话试探他。尽管她已经想了一天,但她还是盼望马得济回心转意。她根本没有想到马得济会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!至此,她对马得济彻底失望了。他是个扶不起来的人!令她伤心的是她用了全部心血苦心经营,将一个普普通通的羊肉泡馍馆,改造成了一个二十年不落后的现代化特色餐厅,使利润由原来的每月四五百元,一跃成了三千有余,效益提高了七八倍!这一切在马得济眼里,竟然不值一钱!她在这儿费尽了心血,反而好像是在受他的施舍!别人的冷言冷语她可以不在乎,但马得济这样做太令她失望了。
“你先别急,我不是还没有拿定主意么。”马得济说。
区亚平端着饭进来了。她刚好听见了马得济的话,就接过话茬说:“靠你拿主意?你一辈子也拿不定个主意。你的主意从来就不在自己身上。你还是去找孙成虎吧!”
“亚平,你去吧。我和马老板在谈正事。”张小侠说。
马得济窝了一天的火正没处发泄,见区亚平插话进来,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地方。可没等他想好词儿,张小侠却抢先开了口,轻描淡写地把区亚平打发走了,让马得济着了个窝肚气。
打发走了区亚平,张小侠端起饭来,也不问马得济是否已经吃过,只管自己吃了起来。她还是早晨吃的饭,中午在山里,她本来带的有吃的,但进了庙之后,她被那太极图所吸引,竟忘记了吃。这会儿见了饭,当然是胃口大开了。
吃过饭,张小侠见马得济还不开口,就又拣起了方才的话题。
“得济,咱们在一起合作,再过十六天就十个月了。我想再经营半个月,凑够十个月,提前终止合同。”
“那怎么行!”马得济没有想到张小侠这么快就要离开自己,一下子慌了。但他马上想到这怕是张小侠又在用釜底抽薪的办法逼自己就范。心想,你有你的千条计,我有我的老主意。于是,心情又平静了下来。
“这有什么不行。合同是咱俩写的,咱们可以重新写么。”张小侠说得异常轻松。她已经想好了,决心离开马得济。
“你,你这是为什么?”
“咱们合作了近十个月,我个人认为,咱们的合作还是愉快的。”马得济的问话使张小侠觉着可笑。她不再回答他的问题,只管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,“其实,和你合作做点事情,是我多年的愿望。现在,这个愿望实现了,我也就心满意足了。我不想多说什么。咱们都是成人了,对于社会上的事情,各人有各人的想法,各人也有各人的路子。谁想怎么走,旁人都无权干涉。在这方面,我做得不好,常常指责你,使你难堪。不过,咱们是从小的朋友,我想你会原谅我的。你说是不是?”
“你指责得有道理。我就是爱听你的指责。”
马得济说的是心里话。直到现在,他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还指望用柔情来拴住张小侠。
“我们就要分手了。本来,我想今天就终止合同。可做为朋友,我觉着这么做太绝情了点儿。泡馍馆改造后,你没有亲自经营过,我要是现在就把它交给你,怕你干不转。这样吧,从现在开始,你抓紧筹备你的舞厅,十个月期满,我准时给你结清手续。”
“你真的要走?”马得济这时才感到事态的严重。
“至于我投进去的款,你可能一下子拿不出来,我也不急着问你要。”张小侠不管马得济多么吃惊,只管按她的心里往下说,“在交手续时,你给我打个条子,再说个归还的时间。还有,在这几天里,你选一个合适的日子,咱们先把账算一下。我投进来的钱,你心中也有底。有些有发票,有些没发票。但不管我投了多少,咱们以发票计算。没有发票的就算我对你新事业的支持吧。”
“不,我不让你走!”
“经我手租过来的地方,你如果要用,就请你在租赁合同上签字。往后的房租我就管不上了。如果你不想再用,请你明天天黑以前给我打个招呼,我好提前处置。这一点我可要跟你说清,超过明天晚上八点钟,我就按你同意续租算。”
张小侠说到这儿,才第一次看了马得济一眼。她见马得济已经抱着头蹲在了地上,神情确实是沮丧极了。但她已经不敢再同情他。
“我现在想到的就这些了。别的事,等我想起来时,我会继续找你谈的。你出去吧,我有点困,想休息一会儿。”
“你又要到哪儿去?我,唉!”马得济见张小侠已经无意与他交谈,“唉”了一声,走出了办公室。
第二天开门以后,马得济在大厅里坐了足有两个小时。他见张小侠的工作还是有板有眼,有条不紊,侥幸心理又占了上风,放心地离开了泡馍馆。
马得济没有去找孙成虎。从张小侠对他的态度上,他想到孙成虎说的办舞厅的事,可能不是像他所吹嘘的那么好。要不,张小侠为什么会这么坚决地反对呢?不管张小侠对他的态度如何,他还是相信张小侠的。只是孙成虎把办舞厅说得太好,太具诱惑力,使他一时下不了决心。
马得济也不想去找雪中达。他也知道,有关张小侠的事,最好别去找雪中达。在有关张小侠的事情上,雪中达出的往往都是馊主意。
在十字路口站了半会儿,马得济突然觉得街道窄了。自己在天兴这座县城里生活了将近三十年,到用的时候竟想不起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来!他感到很悲哀,竟差点掉下泪来。
有人在注意马得济。老在这儿站着实在太剌眼!马得济只好随着街上的人流,信步走着。不知不觉,他来到了城里的老城隍庙前。这里人头攒动,异常热闹。马得济这才记起,现在正是阳春三月,是城隍庙赶会的时间了。
马得济是城里人,小时候常来这儿玩。虽然那时国家不让搞庙会活动,但每当阳春三月,那些善男信女们还是不顾挨批的危险,一拨一拨地涌到这里来。当然,比起现在来,气势自是小了许多。马得济不想和那些老汉老婆一起去烧香,就从人流里挤了出来。在庙门外,他发现人们围了好些小圈子。他挤过去,才发现里边是算卦的。
看见算卦的,他突然想起了沈天时。这位和他家有三代之交的老人,现在怎么样了?自从爹死后,他一直没有见过沈天时。现在,他正好有空,为何不去看看他呢?或许,他还可以给他解解惑呢。他是个能人,就连张小侠都服他!那天张小侠刚回来,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去了哪儿,沈天时却一口说了出来!
沈天时的家和城隍庙隔着一条街。坐在他家的院子里,还可以听到那些老太婆在城隍庙里念经呢!但走起来却不很近。马得济走得出了一身细汗。
这是爹死后马得济第一次登沈天时家的门。他不想空手进门。好在街上商店到处都是,他在门口买了些老人用的营养品,敲响了沈家的大门。
沈天时正好在家。别看他已经七十多岁了,还抱着本书在啃。马得济推门进去,沈天时从老花眼镜上边看了一眼,说了个“坐”字,又把头埋进了书里。马得济不敢打搅,就呷着沈天时的孙子沏的茶,坐在一边等。直到沈天时把那段书看完了,这才摘下花镜,坐到了马得济的对面。
“你娘还好吧?”
“我娘还好。她让我问候您。”马得济撒了个谎。其实,他娘的情况到底怎么样,他也不知道。
沈天时点了点头,“你爹都快百日了。人一死,就有了日子。这些日子过了,活人也就把他们忘了。”
对这样的话题,马得济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“你爹临死,对我说他办错了一件事。”
“啥事?”
沈天时没有及时回答马得济的问话。他点了一支烟,慢慢地吸了一口,等吐出的烟散了,才说:“你爹给你订亲时,问你有没有谈下对象,你娃为啥不说?”
“我不敢给爹说,怕爹骂。”
听沈天时的口气,马得济知道他说的是张小侠。这老人很欣赏张小侠。要是别个女娃,他不会说得这么郑重其事。
“你不配做张家的后人!你知道吗,你爷和你婆、你爹和你娘都是自己瞅的。他们那是啥年代?就这,他们都敢自己拿自己的主意!你就不敢?你就知道你给爹说了,他会骂你?你太年轻,不知道做老人的都疼自己的骨肉。你爹问你,就是想听你说有!为啥他给你说了要订亲,又拖了一个多月?还不是等你给他回话,说你已经瞅下了?你呀!唉!”
沈天时重重地叹了口气,不再开口。马得济也不好说什么,两人便这么静静地坐着。直到沈天时抽完了这支烟,才又说道:
“得济呀,我说你命不强,你还不相信。你娃错过的是啥,你知道吗?”
“那时节,我没有给人家说过,咋好先向爹说哩。要是人家没有那个意思,那多难为情!”马得济低头说。
“你说的人家是张小侠?”
“就是。”
“多好的姑娘!可惜你娃没福呀。你爹临死,还在念叨着没有给你把张小侠娶过来,说这是他一生办的最大的错事。”
听沈天时这么说,马得济真想大哭一场。可这是在沈天时家里,他不能放肆。尽管他竭力控制自己,不听话的泪水还是爬满了脸颊,又顺着下巴掉到了地上。
张马保临死的时候,和沈天时说了一会儿话,说的就是这事。当然,他们还说了如果马得济要离婚以及此后的事如何处理。这些话,沈天时在这会儿是不会给马得济说了。中国有句古话,叫“逢婚姻说成,遇冤家拆散”。现在马得济虽说已经和李淑萍分居,但婚姻关系还存在,这离婚以及离婚后的话,当然是说不成了。更何况说话的是沈天时这个老夫子,他更是要讳莫如深了。
“这些话,我早就想给你说了。安埋你爹那会儿太忙,我没顾上,此后,我想你会到我这儿来,谁知一等就等了三个多月!”
“这些日子我太忙,没及时来看你,……”
“你不忙!馆子里有张小侠在,你想管还找不到下手的地方!”沈天时一脸怒容。
马得济还想狡辩,被沈天时给打断了。
“你只是不想来!伯再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:你娃要把心往正里放,别太贪了!太贪了,你娃的祸事怕就不远了。”沈天时说得激动,狠狠地掐灭了烟头儿。
“老先人早就说了,咱天兴街道上,钱多得能埋到膝盖,就看你会挣不会挣!你要是不会挣,一个子儿挣不来,还要把命搭上!”
沈天时说得激动了,又取了一支烟,马得济急忙给点上。点烟时,马得济看见沈天时的手在微微地抖。
“当年你爹要给你取名字,请了我。我在去你家之前,给你卜了一卦,是既济。这既济卦是水在火上。这卦的卦辞是‘初吉终乱’。我以为不祥,就又卜了一卦,结果还是一个水一个火。只是这次是火在水上。这火在水上,是未济卦。这一卦的卦辞是‘小狐汔济,濡其尾’。那意思是说:‘小狐狸想要过河,河没过去,却弄湿了自己的尾巴。’而像传中又说这是‘不知极也。’那意思是说这个狐狸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,不自量力,结果招来了羞辱。我看两卦都不太好,就以第一卦的意思,给你取了‘得济’两字。”
沈天时正说着,一低头,见马得济已经不再流泪,而且两眼微闭,似在打盹。他心中突然窜起一股无名怒火。但他涵养极深,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,稍纵即逝。他不再说话,只管拿着烟在抽。
过了一小会儿,马得济慢慢抬起了头。见沈天时不再说话,便说:“大伯,我得走了。过几天,我再来看你。”
沈天时“嗯”了一声。
这一天,马得济没有心思再到别的地方去。
从沈天时家出来,他又随着人流,慢慢地走回到大街上。在一个新开张的小馆子里,吃了碗酸汤臊子面,就回到了店里。
一进店门,马得济发现吧台上站着小魏,不见了区亚平。他以为她有事出去了,就没查问。但直到馆子打烊还不见区亚平回来,他觉着有点不对劲,就问张小侠:“亚平到哪儿去了,怎么半下午就不见人了?”
“我把她打发了。”张小侠正结账,头也不抬地说。
“为啥?”
“她昨天顶撞了你,这还不够么?”这回,张小侠抬起了头。
“炒人家鱿鱼是大事,弄不好会影响她今后找工作。这点小事,你给她说说就行了,何必要求得这么严。”马得济说。这是他有生来第一次给张小侠提意见。
“呵!马老板可真会卖人情呀!顶撞老板是小事,你说什么是大事?要是都像她一样,今后这馆子里的人,你还管得住吗?”
张小侠虽然说得非常激昂,脸上却露出了笑容。她发现这一天时间,马得济像是有点变了。
马得济也看出了张小侠的变化。他刚进门的时候,她还绷着个脸,这会儿,她已经是阴转晴了。他猜不出令张小侠脸色变化的原因,反而想起了街上唱片部里放的一首歌:“女孩的心事男孩你别猜,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……”
“得济,听说咱们县城有几家大众舞厅挺不错的,今晚我想请你去跳个舞,你看行不?”张小侠笑着问。
“我很想和你一起去,可惜我不会跳。”马得济摸不准张小侠问话的意思,不敢应承。
“如果你真的不想去,就留下来看门,我和其他人去。”张小侠说着,合上账本,招呼魏紫莲他们,一起出了店门。
马得济后悔自己放过了这个机会,但他话已说出口,想变也来不及了。
在剩下这半个月里,张小侠和马得济一直相安无事。不要说别人看不出来,就是马得济自己,也觉着这场风暴已经过去了。张小侠偶尔问起他舞厅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?他也当成是张小侠在有意禳镇他,只是报之一笑,一概不做正面回答。
张小侠不再提说走的事,餐馆里的工作进行得井井有条,生意也特别的红火。最火的时候,一天的收入竟上了千元!马得济高兴得不得了,笑容又出现在他的脸上。
转眼十多天过去了。这天,马得济正在办公室闲坐,张小侠走了进来。她拿出一大叠发票递给马得济,说:“再有两天,我的官就当满了。现在有空儿,我想跟你把手续先清个大概,到时也就不用停止营业了。”
“闹了半天,你还是要走啊!”
“说定了的事,我从来不会改变。”
马得济无话可说,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绞疼。张小侠发现马得济脸色不好,就说:“我看你身体不好,就先休息一下吧。这些东西放在这儿,你抽空看一下,手续咱们明天再履行。”
张小侠回到大厅,叫过魏紫莲,让她给马老板送点热茶去。她自己则上了吧台。
魏紫莲很快就出来了。她告诉张小侠:“马老板把门关了,我叫不开。”
张小侠知道马得济有可能又在一个人流泪了。她很想进去劝说几句,但她不敢。她怕自己到时把握不住,会突然心软下来,临时改变主意。那样,不但亏了自己,也会害了马得济,害了区亚平。她让魏紫莲再去听听,看马老板在干什么。
魏紫莲出来后,告诉张小侠:“马老板好像在哭。”
“你上班吧。给马老板多操点心,别让人进办公室。”张小侠说过,就要出店门。
“姐,我想跟你说件事。”见店里没有外人,魏紫莲叫住了张小侠。
“啥事?”
“姐,你要走了,我也想跟你走。我人笨,干不了大事。可跑腿打杂的事我能干好。”
“好妹妹!姐出去后干啥还没有定。等我有了事情,绝不会忘了你的!再说,马老板这儿也要人。亚平走了,你再一走,马老板这儿就转不开了。”
“那我就再留几天。不过,你可别忘了我!”
“不会的!”张小侠说完,又嘱咐魏紫莲,这事对任何人都不能讲!就出了店门。
两天后,张小侠毅然交出了泡馍馆,搬进了旅社。马得济费尽唇舌也没顶事。
—END—
作者简介
陕西凤翔县人,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,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,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,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,凤翔县作协主席。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,著有《风流街》、《下乡纪事》等小说作品,《二娃审案》等戏剧作品,《凤翔民俗》(上下卷)等。
精彩悦读
责任编辑 | 辛 克
文字审核 | 濯 尘
公号维护 | 魏晓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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